苏蓁一阵头疼。
作为渡魂使,引渡冤魂恶鬼乃是天经地义,若是伤了普通的生魂,可是要有损于自己的功法的。阿裴这一辈子身为戏子,碌碌无为,却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。
就算是翻了功德簿,也没什么浓墨重彩的一笔,来世也定能再轮回做人。
可若是苏蓁下手没轻没重,一不小心将人的魂魄打散了,这可就是个大罪过了。如此一来,苏蓁免不得要束手束脚,避开阿裴。
“你若是真的爱他,又怎会忍心拿他的魂魄来利用。那些你所说的喜欢,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,而拿来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!”苏蓁高声说道。
闵素娘已经龟裂的脸颊上面色狰狞,长发舞于空中,宛若漂浮在水中的海草。
那双原本静若秋水的美眸,却在这一刻变得猩红如血:“你懂什么!若是爱一个人,怎么忍心让他跌落尘埃!这样与我在一起,便可以不入轮回,共享永生!”
苏蓁可真是头疼。
运气这东西,真是与她绝缘,刚刚上任这么几天,还没摸清楚路数便遇上这么难缠的鬼刹!
真正到了生死的时候,越是怕死的人便越先死。苏蓁额头上青筋暴起,背水一战时已经顾不了许多。
死人又不会再死一次,再者说,她背后的阎君可是最大的靠山,背靠大树好乘凉,只要不被打的魂飞魄散,她还怕夜重华补不好自己怎么?
苏蓁咬紧了下唇,终于拿出了最后两枚阴阳钉!
就在这时,地府大门洞开。
幽冷的阴气扑面而来,黑白无常各自执着魂幡从哪黑洞洞的入口处走出来,扬手便是一道阵法落下,将闵素娘牢牢地困在阵法之中。
鬼使白远远的向苏蓁招手:“苏姐姐,阎君大人让我们来帮你!”
苏蓁皱了皱眉,随即却又舒缓开来。
倒也是,阎君手眼通天,又岂会不知她此刻的困境?她连忙开口提醒:“小心,这鬼刹没那么简单!”
“苏姐姐放心!这样的鬼刹我们见的多了!”鬼使白一笑,手中的招魂幡摇的更加剧烈,便见阵法组成的圈子一点点的收紧,将两鬼困在其中。
闵素娘一声凄厉的嘶吼,恶狠狠的瞪着苏蓁:“这是你逼我的!”
肉眼可见的,煞气凝成的鬼爪瞬间暴涨到了一人高,夹杂着呼啸的气流向着鬼使白袭去。
黑白无常行走阴阳两界多年,做的虽不是渡魂的活,勾的鬼魂怕是也比苏蓁见过的人都多。可他二人却谁都没想到,闵素娘这一瞬间爆发而出的劲气,竟然有这么剧烈。
一时间,他二人全都呆怔怔的立在了原地,颇有些不知所措。
苏蓁第一个反应过来,高声唤道:“小白当心!”
呼啸而来的鬼爪,撞在了阴阳二界的屏障上,整间灵堂都在疯狂的摇动。苏蓁眼前一黑,栽倒了下去。
意识混沌不明,身子也不听自己的使唤,不会是被那闵素娘一掌打散了吧!
苏蓁有些懊恼,为人本就不易,她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才能自由行走于阴阳两界,还能带着往昔的记忆复仇,怎么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死了呢?
那五马分尸的痛楚,苏家上到老爷夫人,下到仆妇小厮一百一十三口的惨死之仇,她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的便忘却。怎么能,这么容易的便死去!
不行!要醒过来!
苏蓁挣扎着,蓦地睁开了双眼。
入眼,却是一片玄色衣角。夜重华站在床边,无甚表情的望着她,说道:“本府君果然没有看错,你确实很与众不同。”
“与众不同?”苏蓁虚弱的开口,想要起身,却发现自己的身子根本动不了。
夜重华将掌心贴在她的额头上,随即便是一股清澈的洪流激荡全身,似是洗去了一声的疲乏。她动了动指尖,身子也终于有了直觉。
“四阴之时出生的人,天生红莲之血,拥有无上之力。受了鬼刹一掌尚未魂飞魄散,还不算是与众不同?”夜重华难得的多说了两句话。
苏蓁躺在床榻上,也不想着动了。
他这人着实讨厌,她这般重伤,那厮竟然还想着他这具身子还有多少的压榨空间,真是无良可耻到了极点。
掌心终于离开了自己的额头,夜重华却没有要走的意思,离开床侧几步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。
苏蓁一阵不自在,突然想起闵素娘那事,还是挣扎着爬起来,同手同脚颇为滑稽的蹬上了绣鞋:“那闵素娘怎么样了?逃了?”
“本府君亲自出马,鬼魂又岂有逃走之理?”夜重华矜傲的道,随即又问:“你为什么会去挡那一下?”
殊不知,苏蓁已经在心中不屑的笑了一声。这又不是你在凡世被打的吐血的时候了,现在装什么大尾巴狼!
她垂了眼,在心中盘算着。这一次的任务,虽说是借助了外力,却也算是完美完成任务了,夜重华没理由挑她的错处。
在对付那青衣寄声魂的时候,她心中还颇为自得自己修炼的速度。可此时,她却不敢这么说了。
连一个二十年的鬼刹都对付不了,日后还有更多的鬼刹等着她去降服,难不成还要阎君每一次都出手么?若是不能独当一面,怎么才能空出时间渗透入皇城之中,取那狗皇帝的性命?
苏蓁在心中想着,不由得愣了愣神。
她垂头想事情的时候,神情不像是平日里那样乖戾,轮廓也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柔和下来。因为卧床,她长而直的发垂散下来,一半掩在颊边,一半绾在耳后,莫名觉得有点儿乖。
那张脸没什么血色,在这不见天日的冥府待得久了,更是病态般的白。
苏蓁无意识的将长发向后撩了撩,突然想起夜重华还在,不由得一怔,问道:“阎君大人,可还有什么事?”
这逐客令下的,丝毫不客气。整个冥府都是他夜重华的,一个刚刚上任的小小渡魂使,竟也敢这样对他说话了?
夜重华眯了眯眼睛,面色有些不悦:“你还没有回答本府君的问题。”
问题,苏蓁在脑海之中过了两遭,这才想起了夜重华提的是什么问题。他问她,为什么要替鬼使白挡那么一下。
苏蓁扪心自问,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,只是条件反射的冲上去了,只好道:“我总不能让两个来帮我的孩子受伤不是。”
“孩子?”夜重华声音难得带了一丝笑意:“黑白二使在冥府的年头已然不短,在本府君还是前阎君手下的秉笔之时,便做这冥府的鬼使了,你怎么看出他是个孩子的?”
苏蓁没话说了。
她小的时候,也总被母亲拿黑白二使勾魂索命的鬼故事吓唬,在凡间,这两个生的颇为可爱的孩子甚至有止小儿夜啼的奇效。
虽说他二人生的并不凶神恶煞,也确实不是个孩子了。
苏蓁低低的叹了口气。
夜重华挑眉道,玩味着说道:“心怀仇恨之人,多会化作厉鬼,心中存恶。看来,你的仇恨也并没有那么深啊。”
一句话,却让苏蓁顿时立起了眼睛:“你不是我,你怎知我心中仇恨有几何!我恨不得将那狗皇帝挫骨扬灰!一口口的吞入腹中,看着他生生世世的不得好死!”
若不是……若不是鬼怪之物恐惧帝王身上的龙气,不能随意接近,她早就不顾夜重华的警告,冲进皇宫之中,将孟千佑撕成碎片了!
她全家一百一十三口,全都因他动一动嘴唇之间,便被安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,这样的仇恨,这样的奇耻大辱,岂能说算就算!
苏蓁双手捏住衣袖,用力之大,甚至能看到她手背上鼓起的青筋。
“你这样的人,本府君还真是第一次见。”夜重华指尖轻轻叩打着桌案,望着苏蓁,眉眼之中掠过一丝不解之色。
在这地府做阎君做得久了,看遍了人心险恶与那些丑陋的嘴脸,看惯了那些美艳皮囊罗刹心肠,此刻竟觉得苏蓁如此的赏心悦目起来。
好一阵,才听苏蓁开口道:“爱恨皆有向,我不能将对一个人的恨转嫁到另一个人的身上,这对别人不公平。孟千佑负我杀我,我便杀他,我不觉得这是错。就算是因此要下十八层地狱,我也在所不惜。可是那些无辜的人,我不想伤害。”
“你果真很不一样,在本府君这冥府,真是格格不入啊。”夜重华转身向门外走去:“我看你也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,我现在要去提审闵素娘,你可以跟来看看。等我审完了这个案子,还要去凡世走一趟,你跟着我。”
苏蓁一听,有些不乐意了。
她死了这么长时间,也没见过阎君审案,心里自然是好奇的,也想要跟过去看一看。可她刚刚重伤,都没有两日休息的么?
再怎么说,她这也是工商,老板都不负责带薪假?
这和杨白劳有什么区别?
苏蓁刚想要装病躺回去,便听夜重华一边推门,一边淡淡的开口道:“冥府也有多年不曾审过刹了,倒也难得。”
闻言,苏蓁也不装病了,连忙爬起身来趿上鞋子追了上去。
初醒的时候,身体尚有些难以操纵的滞涩感,才这么一阵身子便灵活自如,恢复如初了。如此看来,她的身体果真不同凡响。
怪不得,夜重华会顶着正午的太阳入凡世,将她带回冥府。
苏蓁望着自己的手,慢慢的意识到了不对劲儿来。刚刚她确实是动不了的,是夜重华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,一股冰冷的气息灌体,她才渐渐的恢复了行动。
夜重华是不是再助她疗伤?
不大可能的吧,那个冰块儿脸,只会捏着他的判官笔与生死簿,公事公办的将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,外带压榨员工,怎么会好心的耗心费神给她疗伤?
苏蓁摸着自己的额头,走着走着,突然撞在了突然停步的夜重华身后。
“对不起!阎君大人!我不是故意的!”苏蓁连退后了数步,捂着额头望着面无表情望着他的夜重华,道歉道:“我走神了,没看到路。”
“若是渡魂的时候走了神儿,这一瞬间,就足够你死十次的了。”夜重华说道。
此时晃过神儿来,苏蓁一望才发现,二人已经到了夜重华的房间。两名侍女低着头立在两侧,为夜重华开门。
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进去,不过见侍女留了门,便也不再客气,跟着走了进去,见侍女为夜重华换上宽袖的正服,绾上玉冠,这公事公办的书生,瞬间摇身一变,换上了一副君王相。
不得不说,他这副扮相,还是挺好看的。
冥府的阎君审案,就像是凡世的帝王上朝,都需要着正装。往昔他身上常服都是绣着大片盛开的曼珠沙华,近日正装,玄色对襟广袖衫上,绣的却是八面恶鬼十方阎罗,狰狞可怖。
与面冠如玉,宛若邻家公子的夜重华比起来,实在是天差地别。
苏蓁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,看着侍女将判官笔和生死簿呈上来,连忙上前去接:“阎君大人日理万机,这种小事,还是我来代劳吧。”
两名侍女站在一旁面面相觑,不知道如何去接话。夜重华抬了抬手,转身走了出去。
判官笔和生死簿,就真的交到了苏蓁的手上。
依旧是夜重华走在前方,苏蓁跟在他身后,为了防止再一次撞上他,特意隔开了一段距离。
她动作轻轻的翻了翻生死簿,却见厚厚的一本,不过是白纸而已。亦或是在旁人的眼中都是白纸,只有在夜重华的眼中,才会有字迹显现出来。
苏蓁生怕被发现,殊不知,夜重华早就知道了他的那点儿小伎俩:“别翻了,孟千佑的命格乃是寿终正寝。”
“凭什么!世人都说阎君最是公平,能看人善恶,绝不假公济私么?孟千佑身为帝王却心狠手辣,残害忠良,难道他这就不算恶?”苏蓁高声质问道。
孟千佑头也不回:“地府的善恶,与凡世的善恶并不相同。在我这儿,若是杀了一个人能够救千千万万的世人,亦可以称之为善,将功抵过,来世或还能投个好胎。”
“可那些枉死的人呢?我的家人就白死了!”苏蓁双眼通红的瞪着夜重华,咬牙切齿:“世人皆说阎君公正,在我看来,也不尽然吗!”
突然,一道掌风袭来,将苏蓁扫出去数尺远。
苏蓁红着眼睛瞪着好整以暇的收回手的夜重华,面上悲愤之色不减。
便闻那人开口道:“各有各的规矩,就算是孟千佑有罪,这一世的命格也已经注定,只能来世在做文章。你身为渡魂使,却质疑冥府断案的公平,是想要魂飞魄散么?”
苏蓁听着他口中说出来的话,一时间有些无法反驳。
夜重华才是此处的老大,他的话便是道理,她无理可讲。
她苏蓁早就不是那个仗着身份,便站在道理的制高点将话的人了,此时的她,只是地府的一名渡魂使,仰仗着夜重华才能一直存在下去。
若是没有了夜重华的青睐,她又算是什么!
苏蓁最是识时务,知道此时的自己什么该做,什么不该做,也不再同夜重华顶撞,捂着胸口站起身来,跟在她的身后,敛去了自己脸上所有的不满。
有一句话所得对,在你有能力的时候,不满才会引起旁人的关注。而在你没有能力的时候,不满,只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。
此时便是如此,她没办法与夜重华抗衡,就算是再多的意见也不能左右夜重华的思想。与其如此,还不如明哲保身。
转眼,便到了地府正殿。
一群鬼怪站在正殿的两侧,倒是不像戏本子里写的那么奇形怪状,就连牛头和马面都是相貌颇为英俊的男子。
这一次的闵素娘之案算是大案,就连常年出任务的鬼使黑和鬼使白都赶回来听审。
鬼使白性格热络,待谁都是如此,特别是苏蓁。此时见了她,欢欢喜喜的跑上来抱住了苏蓁的胳膊:“苏姐姐,你好了呀,我可担心你担心了好久呢。那么危险的情况,若不是苏姐姐,我可真就要变成真鬼了。”
苏蓁本就没想着他能报答,在这地府,孟婆阴阳怪气,牛头马年不苟言笑,夜重华板着一张死人脸,就只有小白与自己还算相熟。
她站在夜重华下首的位置,望着众鬼,小声道:“看戏本子里写的,还以为这地府都是恶鬼呢,此时看来模样还都不错嘛。”
“苏姐姐不知道?”鬼使白站在她的身侧,扬起小脸儿望着她说道。
这一句话,却是将苏蓁问蒙了:“我知道什么?”
“原来苏姐姐是真的不知道,人死后,人的魂魄会呈现出这个人最美好,最幸福时的一面,也就是他们最想呈现在人前的模样。想这世间,没人愿意展现不堪的自己吧。”鬼使白说道。
苏蓁摸了摸自己的脸,默然无声。
鬼使白说的没错,怪不得她总觉得自己哪里不大对劲,因为自己现在的模样,是初时孟千佑时的模样。那时候的她尚且天真善良,不曾为了让孟千佑登上帝位而费尽心机。
也不曾,因为孟千佑的背叛而化作恶鬼。
放眼望去,地府所有的鬼魂都是如此,这便显得站在她身侧的鬼使白和鬼使黑异常显眼起来。
他们两个,是十几岁小孩子的模样,并不是凶神恶煞,带着镰刀,舌头吐到胸口那么长的恶鬼。
最想留在的年纪,是自己十几岁时候的模样,他们两个生前是怎么死的,又为何会变成这样?听说这二人是亲兄弟……
问一个鬼是怎么死的,这个问题着实有些不礼貌。
苏蓁聪明的闭口不言,便见另一侧,夜重华已经敲响了惊堂木:“带闵素娘。”
没有升堂声,没有山呼声,整个阎罗殿万分安静。便见牛头马面无声的抱拳退下,片刻的功夫,边将一身绑满锁链的闵素娘带了上来。
“闵素娘,生前为长安人士,少时家道中落,买做戏子……”夜重华沉着声音,读完了闵素娘的生平,又将她死后所做之事尽数读过,这才问道:“你可知罪?”
闵素娘挣扎着望向坐在冥座上的阎君夜重华,凄厉的道:“我不认!凭什么!凭什么有人生来便是帝王将相,有人生来便是戏子佞妾!我不服!”
说是审案,其实也并不用审。
闵素娘的所作所为都是板上钉钉的重罪,夜重华读完,便挥了挥手,让牛头马面将闵素娘的魂魄待下去,受斧劈刀砍之刑五百年。
却不想,闵素娘竟在这是凄厉的高喊道:“我不服!阎君你不公平!我此生就算是堕为厉鬼,不会如轮回!”
“好!既然你不服!本府君便让你服!”夜重华站起身来,单手在虚空之中一抚。
在地府之中,夜重华的力量会恢复到巅峰之时,想要窥看一个人的往昔也再简单不过。
便见他指掌挥过的地方,渐渐绽放出一阵光芒,那镜像之中,映出了闵素娘的生平:“所是你死后就此来地府报道,你这一声无大功业务大过,下辈子或许能够投个好抬,像个平常女人那般活过一辈子。可你偏偏冥顽不灵,在凡世掀起腥风血雨,为非作歹,本府君自然容不得你!”
“来人!”夜重华高声喝道。
“在!”牛头马面站了出来,压着尚在发呆的闵素娘,应了一声。
夜重华挥袖:“将这恶魂带下去,压入十八层地狱受刑!”
无人再有异议,因为所有人都知道,在夜重华的手段下,所有的恶事都无所遁形。
闵素娘的魂魄浑浑噩噩的走出了一段,终还是停住脚步,回头问道:“能不能告诉我,阿裴他怎么样了?是下地狱,还是投胎?”
夜重华起身,执起判官笔和生死簿,径直走出了正殿,头也没有回一次。
自然,他也没有回答闵素娘的问题。
苏蓁一路追过去,再一次追到了夜重华的房间,顶着侍女异样的目光问道:“阿裴怎么样?你不用审么?”
“那鬼魂没什么可审的,不日便可以投胎了。”夜重华回答道。
苏蓁闻言,垂了垂眼。一个投胎,一个入地狱五百年。她二人,终是没能再见一面。
很多时候,人都是这样无意识的错过的,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见过了最后一面。
若是闵素娘早就知晓,与苏蓁的对敌将会是她与阿裴最后一次见面,她还会这般决绝的寄出亡魂么?
苏蓁惆怅的叹了一口气:“若是他二人能再见一面就好了,说不定,还能让闵素娘打开这么多年的心结。她在为鬼的时候,虽说杀了不少的人,可毕竟是坏人多过于好人。”
这句话,恰好被刚换好衣服的夜重华听到。
转眼的功夫,夜重华已经换回了自己平日里常穿的玄色衣袍,衣角袖口上大片蔓延开来的曼珠沙华灼灼盛开,动人心神。
他长身玉立,常年托在手上的判官笔与生死簿也被他用幻术隐匿于虚空之中,长发仅由一根黑绸松松的挽在脑后,倒是一副轻便的打扮。
苏蓁这才想起来,他是要出远门的。
“咱们要去什么地方?凶险么?可用我准备些什么东西?”苏蓁自顾自的说道:“我的阴阳钉被闵素娘打碎了两枚,一时半会儿很难补齐,少了数目便很难结阵。若是凶险的地方,我先找点儿别的什么顶替一下。”
夜重华当先而行,说道:“不必了,你跟着我就可以,到时候收拾一些四处乱窜的小鬼便可。”
冥府终年寂寥,色调更是叫人见之便心生抑郁的忘川河,与大片的曼珠沙华。二人踏着花海走向奈何桥,一名身着白袍,着欢喜面具的人已经等在了桥头。
那人见了夜重华,俯身拱手,对夜重华施礼:“参见阎君大人。”
这人苏蓁并不曾见过,只是从他周身的气势,便能够感觉到这人并不简单。
与这地府不同,带着欢喜面具的白衣人似乎很热络,亦同她打了招呼:“姑娘是新来的渡魂使吧,我名班连,亦是渡魂使。早闻四阴之女、红莲之血不同凡响,今日一见果然如此。”
“亦是渡魂使?”苏蓁重复了一句随即拱手:“那我应当唤大人一句前辈了,大人谬赞,苏蓁不敢当。”
班连隐在面具后的脸似乎笑了笑,同苏蓁一起一左一右的跟在了夜重华的身后。
走过奈何桥的另一端,孟婆放下手上的汤碗,向夜重华施了一个福身礼:“阎君大人亲自出冥府么?孟婆在此处,便先恭祝阎君大人马到功成了。”
不知为何,苏蓁第一次见到孟婆,心中便很是不喜,只是人在屋檐下,她的资历又老,苏蓁并不会在脸上显露出来罢了。
一干地府亡魂尽数拜倒,参见阎君。这架势,与凡世的万民朝拜也相差无多了。
每逢这个时候,苏蓁便会想起孟千佑,那个被权势和皇位驻空了脑子的男人。她咬着下唇,别过脸去。便闻夜重华开口道:“孟婆,给她一碗孟婆汤。”
“是,阎君大人。”孟婆盈盈弯身,倒了一碗汤呈给苏蓁。
眼见那粗粝的瓷碗边沿即将触上自己的嘴唇,苏蓁瞪大了眼睛,将碗推开:“不是说出地府的时候不用喝汤么?”
“的确不用,只是咱们回冥府的时候,你是我带回来的,这碗汤是补之前的那碗。”夜重华语气冷冰冰的说道。
一般人在夜重华的面前,都只是听从命令的份,怎么还能劳得阎君大人解释一句?
如此看来,这位名唤苏蓁的姑娘,在夜重华的心中,地位果真是不一般啊。
孟婆见之,端着汤碗的手再一次递向了苏蓁:“苏姑娘,做了冥府的鬼,便要遵守冥府的规矩,回时喝的这碗孟婆汤,一为得胜而归的渡魂使接风洗尘,二为王进凡俗事,不为个人的感情所累,苏姑娘还是喝了这碗汤吧。”
冥府到处都是规矩,苏蓁也不好反驳,接过汤碗一饮而尽,随即将碗放在了桌子上。
忘川河名为忘川,又名三途,传说饮河中之水,便可以忘却一切前尘过往。只可惜,那些传说只是传说,真正的三途河,效用却并非如此。
冥府每日都要迎来成千上万的鬼魂,其中亦有不愿如冥府的。只是大多数鬼魂都没有闵素娘和青芸娘的运气,成不了鬼刹,最终只能被黑白无常,或是渡魂使带回地府,转世投胎。
而尚有思念之人,不愿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过往的,便会在这奈何桥上一跃而下,落入忘川河中,就此化作难以超生的厉鬼,等待那个放弃转世轮回,也要去等待的人。
忘川之中生鬼千万,每年都会有无数的鬼魂因不堪等待而消散。
亦会有无数的鬼魂完成平生的执念,在河水中化作一缕青烟。可以说,这忘川河便是一条死河,跃入河水中的鬼魂,再无投生的道理。
是以,忘川之中经年是白骨盈盈。
若说忘川是冥府唯一的风景,彼岸花海便是冥府唯一的颜色。
一行三人踏过花海,衣角拂浪,尚嗅到阵阵幽香。苏蓁偶然一望,便看到了那一袭青衫,浑浑噩噩的跟在大批鬼魂身后,排队等着喝孟婆汤的阿裴。
他果然还是去投生了么?
苏蓁不由得驻足,皱着眉头望着阿裴,心中不由去向。这时候,他应当想要见一眼闵素娘的吧。
毕竟闵素娘因他而死,因他而跌落地狱,受刑五百年。这样的下场,任谁都会生出恻隐之心。
“苏姑娘,苏姑娘?”带欢喜面具的班连换了她两声,招手道:“快些走吧那些鬼魂即将投生,不要再看了。”
功力的提升,让苏蓁益发的耳聪目明。就算是隔着大片的曼珠沙华花海,苏蓁也看得到,阿裴脸上那淡淡的迷惘之色。
班连又换了她两声,苏蓁抿了抿下唇,终于追了过去:“阎君大人!苏蓁有一个不情之请!”
“不准!”夜重华也不问苏蓁这个“不情之请”是什么,直接开口,驳回了她的话。
开弓没有回头箭,既然已经开口了,岂能再有打退堂鼓的道理?
苏蓁直接冲上去,拦在了夜重华的面前,似是打定了拦路的主意,不管不顾的说道:“阎君大人,求你让阿裴再见一面闵素娘!”
跟在夜重华身后的班连好心摇了摇头,苏蓁却像是没看到似的,自顾自的说下去:“很多事情,只靠上位者的决定太过草率了!就算是他二人此生注定不会再有情缘,也希望阎君能给他二人一个善终。”
“牵红线是月老的活,本府君只负责勾魂索命。”夜重华狭长的眸子目光微冷的落在苏蓁的身上,威胁道:“苏蓁,你最好认清楚你的身份,知道自己该做什么,不该做什么!”
在冥府的人都知道,夜重华不是个好脾气的人,也从无人敢顶撞他。
就算是苏蓁乃是四阴之女,身负红莲之血,天生便是做渡魂使最佳的人选,夜重华也未必会惯着她。
班连袖手站在一旁,欢喜面具后的那双眼中的拒绝之色不加掩饰,就差冲上来捂住苏蓁的嘴了。
可苏蓁是什么人?不撞南墙不回头,就算是撞破了南墙也要接着走。她索性直接无视掉了班连的目光,抬手抓住夜重华的手腕:“你跟我过来!”
班连低低的嘶了一声,退后了数步。
指掌下的手很冰,冷的像是溺于深海之中的人的手,给人一种心神发寒的感觉。
苏蓁深觉自己拉着夜重华的手着实有些不像话,便松了手,改为拉着他的手腕,垫着衣袖倒也不算是肌肤之亲。
“阎君大人,我同你做个交易如何?你让他二人见最后一面,我告诉你,你想找的打个人的消息。”苏蓁说道。
却不想,苏蓁不但没等到夜重华的回答,却被他一个大力掀飞了出去。
夜重华收回手,冷冷的望着被掀出去数步,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苏蓁:“本府君有必要告诉你,在整个冥府之中,便数我说了算,没人可以和我谈条件!”
被甩出去的感觉可不好,苏蓁甚至感觉,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有了些要散架子的趋势。
她干什么不好,何必做这个好人,帮那两个人求情呢?
苏蓁撑着地爬起身来,掸了掸白裙上并不存在的泥土,扬起脸来分豪不让的道:“苏蓁自然相信阎君大人的能力,想要在世间寻一个人,只是迟早的事情。可是阎君大人,苏蓁一条命不足挂齿,阎君大人等得了么?”
夜重华闻言,一阵静默。
那个梦境已经困扰他多时,而那个额间点有绿孔雀的女子,似乎也是能让他找回记忆最好的人选了。
他真的迫切的想知道,自己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,自己失去的又是些什么。
好苏蓁,竟如此轻而易举的便捏住了她的把柄!
夜重华端着手臂,狭长的眸子望着苏蓁的眼睛好一阵。
他追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头绪的事情,这才几日的时间,便被苏蓁寻出了端倪,她是真的知道还是在骗他?
夜重华心中起疑,却不敢赌,只好答应苏蓁的请求。反正让那二鬼见上一面,又不算是什么难办的事情。
“苏蓁,你最好别后悔。还有,记住你今日的言行!若是再敢有下次,本府君叫你魂飞魄散!”夜重华言罢,转身走了出去。